快上一年级的时候,我们搬家了。
原来的家在这条马路的东头,门牌号是60弄,之后的家在这条马路的西头,门牌号是540弄。540减60等于480。就是说,以前的家和现在的家相距480个门牌号。
请问,480个门牌号是多长的一段路呢?我也不知道。
之后长大了,这条马路通公共汽车了,我才知道,这480个门牌号之间正好是公共汽车两站路!
可是我上的学校是在60弄的对面。所以我每日都要从540弄走到60弄的对面去上学。每日空上学,要走两站路,放学回家,还要走两站路,我总共走了多少路啊?乖乖,不知走了多少路哦!
不过,我现在要说的当然不是我究竟走了多少路。我要说的是一个人总在路上拦住我,想让我知道他的手劲有多大。
他是谁呢?你可能熟悉的,他叫戴凯荣。
他是住在60弄里的。住在60弄我家对面的一幢楼里。他比我大好几岁。比我高出不是一个头就是半个头。他有个弟弟,弟弟比我大。另有个妹妹,不过妹妹比我小。不管是那个弟弟依然那个妹妹,都拖鼻涕。只有戴凯荣不拖鼻涕。我常常到他家去玩,但他家没有什么好玩的,另外还总看见两个拖鼻涕的,所以我总是玩一会儿就走了。
现在这个不拖鼻涕的戴凯荣站在我去上学的路上。
“凯荣!”我喊他,很亲热地。
你想想,如果你原来是住在60弄里的,可是之后你搬到540弄了,结果没有多少时候,在上学的路上,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又看见了住在60弄里的人,而且这个人你是常常到他家去玩的,尽管他家里有两个拖鼻涕的,那你是不是会很亲热?
可是他没有答应我。
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。他按住了我的肩膀,说:“我要让你知道我的手劲!”我的肩膀被他一按,就朝一边塌下去了。一个比你大好几岁的人,还比你高出不是一个头就是半个头,把你的肩膀一按,你不塌下去可能吗?
然后他就用胳膊夹住我的头。也就是说,我的脑袋被他的胳膊夹住了,不能动弹了。
我的头扭来扭去,可是扭不过他胳膊的力气。他的手劲很大。
我晓畅了,他这不是在和我闹着玩儿。他也不是只想让我知道他的手劲大。他是打人!打人不一定是用拳头打你的脑袋和身体。用胳膊夹住你的头,不让你动,也是打人!你要说他是欺负人也行。不过我不想说。说他是欺负人,那我就显得很弱小很可怜。
我事先临近要哭出来了。“临近”,你知道吗?就是差不多了。但是我没有哭。
我比小学一年级更小的时候就养成为一个习惯,每当我临近哭出来的时候,就忍住不哭出来。于是就不哭出来了。我不哭!
他就这么夹住我的头站在原地不动。然后,过了一定是不算短的一段时间,才放开,让我去上学了。
我被他夹得裤子也要掉下来了。我拎拎裤子,头也不敢回,往学校走去。
这是第一次的情景。
第二次,也就是第二天,又是这样。依然在老地方。是的。然后就是第三次。
不过,第二次,第三次,他都没有说要让我知道他的手劲。
我想了一个办法,走到马路的对面,从马路对面去上学。
可是他也站在马路对面等我。
我每一次都是临近哭出来,可是没有哭。而且我没有讲给爸爸妈妈和外祖母听。
我比小学一年级更小的时候就不回家说明天谁欺负我了。我不说!
是的,之后怎么样了呢?
那么,你希望听我说之后怎么样了吗?
之后,我终于忍无可忍,在他朝我走来的时候,趁他脚跟还没有站稳,就飞起一脚,给了他一个扫堂腿,哈,狗屁的戴凯荣仰面一跤,差点没摔成脑震荡,从此变成傻瓜!
我如果这么说,那么我是编的。我不想这样编。我这样编,英雄是很英雄,可是我没有做过这样的英雄。
之后,正好有个警察走过来,我大声喊:“警察叔叔,戴凯荣打我,天天把我的头夹住,把我的裤子都夹得快掉下来,你把他抓起来!”警察对戴凯荣说:“你看你这傻样儿!比人家高出多少!你夹住人家的头干吗?
你的手劲大?我现在也夹住你的头试试好吗?当然,如果你现在没有在马路上任性妄为,像个小流氓,那么我是不可以夹住你的脑袋的,可是你现在任性妄为了,像个小流氓了,那么我就可以夹你,来吧,忠实点,自动地把头伸过来!”结果,警察一夹,戴凯荣就哇地哭了。丢人啊,就这软蛋样儿,还要在马路上任性妄为!
我如果这么说,那么我是编的。这样编,好玩是好玩,可是不可能啊,哪个警察会夹小孩的头?戴凯荣也是个小孩。
这天早晨,戴凯荣又朝我走来。他没有想到,这时正有个人执政他走去。我看见了正朝他走去的那个人,可是他没有看见。我还看见跟在那个人前面的两个拖鼻涕的小孩,可是他没有看见。那个人说时迟那时快,还没等戴凯荣把我的头夹住,让我知道他的手劲,已经一把拧住他的耳朵,大声喝问:“你想在马路上当小流氓,让警察把你抓出来?”这个人是戴凯荣的妈妈。戴凯荣的拖鼻涕的弟弟妹妹知道戴凯荣在马路上任性妄为,通知他们的妈妈了,他妈妈就跟踪追击。
这依然编的。是的,你别以为拖鼻涕的小孩就不如不拖鼻涕的小孩,拖鼻涕的小孩也知道什么事应该做,什么事不应该做,大义灭亲!可是戴凯荣的弟弟和妹妹也许根本就不知道,那他们的妈妈怎么跟踪追击……如果我要编,那么之后的可能性的确会有许多种;如果你想帮我编,那么你也一定能编出不少种。编的时候,你弄不好会觉得,写小说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儿,结果,你就暗暗地想成为一个作家了。
可是我要通知你,之后的结果很简朴。之后的结果就是,这一天,我去上学,走在路上,没有看见戴凯荣。持续往前走,依然没有看见。我想,咦,戴凯荣呢?
他怎么没有来?我将信将疑地一向走到学校,他依然没有出现。
之后也一向没有出现。
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再在我上学的路上出现。
我也始终不晓畅他为什么会在我上学的路上出现。
但这个故事是真的。不仅成为我一年级的影象,也成为我这么多年的影象。不过我像是一向都没有特别恨这个戴凯荣。我畏惧过,但是我不特别恨。我说这个戴凯荣你们可能是熟悉的,你们会新鲜:我怎么熟悉?我根本就不熟悉!我的意思是,像这样无缘无故的出现,这样无缘无故的任性妄为,这样无缘无故的人和事儿,你难道就真的没有碰到过吗?大概你的确是碰到过的。你也碰到过像戴凯荣这样的人的。如果没有碰到过,那你也不要急着庆幸,因为你以后可能会碰到!
如果碰到了,他把你的头夹住,让你动弹不得,你不要张皇失措,不要畏惧得再也不敢在那条路上行走,不去上学,不去奋斗,退回原处;而是保持了去面对,持续上路,那么一切其实根本就没有多么了不起。结果,他就消逝了。结果,它只是成为一个可以报告的小小的故事而已。
我明天,就讲这个小小的故事给你听。现在讲完了。